不可思议录:疯癫半生的赵遐昌
郭和卿(1907-1986),系现代著名学者,藏学家,翻译家,师从昂旺朗嘉、充格西等高僧。此文出自其所著《不可思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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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遐昌是我小时候的同学,我本人弃文学商,他也是废学习商,然而我二人不同之处在于,我放弃学习是因为生计所迫,而他则是因为要继承家业。
赵遐昌的父亲是雅安地区有名的茶商,不过他晚年多病,就盼着自己的独子赵遐昌能够继续经营他的这片产业。父亲去世后,赵遐昌虽然能够维持祖业,但他一个人实在难以兼顾康定、雅安两地的生意。
雅安有个姓张的人,为人十分狡黠,乘机与赵遐昌商量,其表示愿意投入资金,增加人力,以帮助赵遐昌更好地经营祖业。赵遐昌最终同意了合作,约定不能改变他父亲辛苦打下的赵永义茶叶牌号,而利润则可以平分。后来不久,赵遐昌的生意越来越火,张姓人掌管雅安的店面,赵遐昌则掌管康定的店面。
赵遐昌来康定的时候我们见了面,那时候,我已经跟着具恩上师充格西修学,能够熟练诵读藏文仪轨。遐昌也学习了净业,也皈依到了上师充格西门下。遐昌为人忠厚,信念诚笃,康定的僧人们无不赞其心行之纯洁。
没想到的是,与遐昌合作的张姓人后来逐渐夺取了商业权利,威胁着要改赵永义这个茶叶牌号。紧急关头,赵遐昌返回雅安与他交涉,但张姓人此时已经图穷匕见,账簿资产等一揽无余,威胁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办,便将店铺关门毁掉他的祖业。
忠厚的赵遐昌实在难以斗得过狡猾的张姓人,眼瞅着鸠占鹊巢,祖业即将被毁,而张姓人变本加厉,还请来了各种人来威胁他。
不久,赵遐昌身心具困,神智失常。张姓人迫于舆论压力,暂且停了手。
此后,赵遐昌赴成都著名的精神病院寻求治疗,不惜钱财,多方治疗,也只到了能认人、能自己吃饭喝水的地步,再往下就没有了更好的进展。他经常哭笑,也不知道饥饱。各位名医诊断后都说:至此已无其他特效疗法,终生能控制这样的状态就属幸事,以后尚有复发加剧之势。这样的话。
在赵遐昌求医返回雅安后,张姓人知道不能再逼迫了,便散伙归还了遐昌的祖业,只不过大部分资产都归了张姓人。
赵遐昌再次来到康定时,我与他见面,他尚且还能认识我,但交谈不一会,他就哭哭笑笑起来。那时,具德上师充格西已经圆寂,幸得恩师阿旺朗靠在康定。我便将赵遐昌引到了恩师阿旺朗靠面前,他见了恩师还知道顶礼,我便向恩师讲述了以往经过,希望恩师能后加持。恩师手持藏文经册置于遐昌的头顶,口诵真言进行加持,约半小时后加持完毕,告诉遐昌可以起来了,遐昌便起来顶礼,而且还说:谢谢恩师加持,我的神智已经清醒。此后,他便不再哭笑无常,回家吃饭也知道吃饱才放下碗筷了。
遐昌感激恩师的帮助,皈依于师前受优婆塞戒。此后他从恩师那里听了各种显密要法,而且精勤修学,受到不少人的称赞。
直到解放前夕,赵遐昌的精神状态都很正常。但是在蒋介石的军队进入康定城,恩师离康返藏的时候,遐昌叩别师颜,突然泪如泉涌,礼毕而起,他一声狂笑,之前疯癫的样子又回来了。恩师向他说了很多安慰之言,不由得长叹而落泪!
解放了,恩师也入藏了,遐昌还是疯癫着。那时,遐昌蓬头垢面,苦笑无常,游荡在市区和郊区。回到雅安后,他能找到自己的家,但仍旧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疯癫着穿梭在市内。有时候走到十字口路或码头,他倒身便拜,大呼上师来了。有时他则在桥头路口呆坐一天,似乎是在等着谁一样。有人问他,他每次都回答:我在迎候师驾。人们看到他这样,都称呼他为赵疯子。
疯子也,谁亦不斗争之,谁亦不犯之,谁亦不侮之。疯子也,谁亦怜之,给食食之,给衣衣之。疯子也,谁亦恕之,谁亦宽大之。
一天,赵遐昌在家中犯病,不索要吃喝,只是结跏趺坐,最终双手合十而死,那一年他还没有到五十岁!
呜呼!遐昌啊!你以疯病为缘,皈依了恩师,最后也是以疯病为缘,告别了恩师!
呜呼!遐昌啊!你是本来就疯呢,还是受了加持而疯呢,亦或者是向济公那样的疯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原文:
遐昌余之童年同学也。余弃读学贾,彼亦废学习商+,然而余之学商,为生活计,彼之习商,则为承其父业也。其父为雅邑有名茶商,晚年多病,盼其独子能绍其业也。其父死后,彼虽能绍父业,然以一人难顾康雅两地之经营。邑中有张姓者,为人狡黠,乘机与彼商洽,愿投资金,并增人力。遐昌以其茶叶牌号「赵永义」为其父一生辛苦之结晶,利润平分,牌号不变为定约=经营不久,业愈兴旺,张掌雅店,赵主康号。遐昌来康,与余相晤,尔时,余依具恩上师充格西修学,已能熟诵藏文仪轨A过往经年,遐昌亦习净业,亦于余师充格西座前皈依焉。彼为人忠厚,信念诚笃,康中僧俗无不赞其心行之纯洁也。殊知张姓渐夺大权,侍强要挟改赵牌号,在此紧急关头,、遐昌返雅与张交涉,彼狡诈者图穷匕见,表示簿据资财,独揽无遗,若不顺彼摆布,将有歇业破产之祸来临也。忠厚者实难与狡徒相争论,计无所出,行见父业将陨,鹊巢鸠居,为势不免。张复以各种人势而威胁之,于是遐昌身心具困,神经失常矣。张姓迫于舆论,暂且停手。遐昌赴成都著名神经病院,不惜医费,多方治疗,至能识人,能自饮食,遂无进展,且哭笑小常,不知饥饱矣。各名医最后诊断言:「至此已无其他特效疗法,终生能控制如是状态,即属幸事,以后尚有复发加剧之势」等语。遐昌返雅后,张姓知不能逼,只好分伙还赵业,多分占赵资产而已。
遐昌复来康,余与见面,尚能识余,但数语后,即哭笑不常矣。尔时,具德上师充格西已示寂,幸我恩师阿旺朗靠(因事称名)驻锡康定。余引导遐昌至恩师前,彼以习性尚知顶礼,余向师述彼经过,祈师加持。师即刻以刚在座间诵修之藏文经册,以手持而置赵顶上,口诵真言而加持之约半句钟,加持毕,令彼起,彼即起顶礼,且说:谢师加持,神志已清,不作哭笑不常之1矣。回家用餐,亦知饱而搁碗矣。从此迅即复彼常态。遐昌感师恩德,皈依于师前受优婆塞戒焉。此后彼依止恩师听受各种显密要法,而精勤修学诚信笃行,为众称赞!如是经多年,直至解放前夕,安好如常,亦无异状,惟于蒋军入康城,恩师实时离康返藏之夕,僧俗二众于师前送行叩别时,遐昌亦与焉。一一叩别师颜,师亦各别有所开示。至遐昌时,彼起而礼师,一见师而,泪如泉涌,甫礼毕而起,一声狂笑,故态复萌,盖疯狂如初矣。师向彼作安慰之言后,亦长叹而堕泪!解放矣,师亦入藏矣,彼亦从此疯狂矣!蓬首垢而,哭笑不常,而游浪于市廛或郊区之中。回雅安后,彼亦知其家,然仍破履敝衣,疯狂于市。有时于十字街头,或码头河岸,倒身便拜,大呼上师来矣,或于桥头路,终日呆坐,似有所等。有人问之,每曰:迎候师驾也。男女老幼,均以赵疯+呼之焉。疯子也,谁亦不斗争之,谁亦不犯之,谁亦不侮之。疯子也,谁亦怜之,给食食之,给衣衣之。疯子也,谁亦恕之,谁亦宽大之。一日,于其家中,突现病相,不索饮食,结跏趺坐,合十而逝,时年尚未及五十也。呜呼遐昌!子以疯狂因缘,而依师起,仍以疯狂因缘,而别师终。呜呼遐昌!子固疯矣,抑受加持之疯也欤?抑为济癫之疯也欤?吾不得而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