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刑犯同吃同住500天,他逼着我看了400本书

天下奇闻 2023-03-27 11:03www.nkfx.cn天下奇闻

你应该也遇到过这种人:甭管你需不需要,他总会突然跳出来,以老师的姿态说教你,甚至还会对你提出要求。

这种行为并不讨好,被提建议的人,要么是不搭理,要么会直接说出关你屁事。

但如果,那个对你好为人师的家伙,是个黑老大呢?

今天故事的讲述者何俊义,就有过这种被强行指导的经历。他曾经被关进看守所,因为一时嘴欠,成为了一个特殊死囚的包夹人员,负责全天24小时监视对方。

结果别人告诉他,这死囚曾经拥有一个武装集团,杀过太多人。一瞬间,他头皮都炸了。

然而他没想到,这死囚并不残暴,反而特别爱跟他讲书中的大道理。

更离奇的是,距离死刑只剩500天了,这个死囚仍旧不慌不忙,还有闲心逼他看书。

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个非正常死囚,说:这人好像根本不怕死。

2015年,我因为一时大意,替朋友转移了犯罪赃款被捕,进了看守所。

被带进监室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了坐在中间位置,个头最高大的阿伟只有他穿着大红色的马甲。

当时他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对我很随意,说:等你好久了,就当自己家一样,请坐请坐。

我觉得这人挺幽默。

进去后,我发现整个监室里,只有他戴着手铐脚链,坐着的姿势有些别扭。

虽然知道这是死刑犯的标配,但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这个样子,穿衣服不太方便吧?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阿伟看我一脸天真的样子,嘴角诡异地上扬,挑逗一般问我:要不你给我当包夹?这样就知道我是怎么穿衣服的了。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监室的空气都安静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用眼神向我暗示:

不要惹他。

但我不知道阿伟的背景,只是特别好奇,想知道这种将死之人要怎样度过剩下的日子。

于是我做了一个在其他人眼中接近疯狂的举动同意了。

这意味着,我之后24小时都要跟阿伟待在一起,协助其生活起居,同时监视他的一切。甚至连他大小便都要在旁边观察,并且记录他每晚的梦话,随时向主管警官汇报。

那时我还不知道,死刑犯大多穷凶极恶,加上被判处死刑后,更是不受牵制。他们身上戴着30公斤重的铁链,随时可以成为凶器。

更何况,阿伟比一般的死刑犯更可怕。

当晚就有同仓的人找到我,详细解释阿伟的生平背景,我是真的后悔了。

阿伟在当地,是公认的黑社会老大,甚至被称为神一样的存在。他是因为制毒、贩毒和持有枪支被判刑。有几百个兄弟,垄断了当地毒品市场,如果有人在本地贩毒,但没有从他那里拿货,他就会吩咐小弟去清场。

更重要的是,他的脾气是出名的暴躁:随身带着冲锋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杀人,还曾经对尸体开枪。

我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居然要监视这种大哥,头皮都炸了。

我做好走钢丝的准备,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不然更是得罪人。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跟阿伟相处,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激怒这个特殊死囚。

但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我发现阿伟的实际情况很奇怪。

我以前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可就因为轻信朋友,加上贪心,成了阶下囚。

刚进看守所时,这种落差让我难以忍受,甚至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可阿伟却不这样。他曾经是黑社会大哥,过得比我潇洒,现在也是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通铺。而我在他身上却看不出任何沮丧。

有次,警官专门找到我,他说,阿伟这个人比较阴沉,表面看起来平静,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要我注意监视,一有情况就赶紧汇报。

从那以后,我更加认真地关注阿伟,试图找到他的深不可测之处。

起初我只发现,阿伟作息时间很固定,起床和睡觉时间分秒不差,就连洗漱的程序也十分精准先刷牙,上排牙齿刷12遍,下排牙齿刷12遍,中间和左右各刷8遍;然后洗脸,先用湿毛巾顺时针擦3遍脸,拧干再逆时针擦3遍。

后来整整一年半,我没见他错过一次。就像台机器一样。

而且阿伟几乎没有什么大哥做派。以他在看守所的地位,只要说一就没人敢说二,但他却很少发话,有事情都让我们直接报告警官。

要说阿伟最深不可测的地方,那应该是他过得太普通了。

有时甚至让人大跌眼镜。

那天,我正看一本育儿的书,上面说跟孩子一起折千纸鹤可以促进感情,就感慨了一句:要是我会就好了,出去了教女儿。

阿伟听到了,说:我教你啊。

我愣住:你连这个都会?

阿伟朝我挤了挤眼睛:我是做手工活路的嘛。他说的是制毒。毒品没有机器生产,都是手工制造,对制造者要求还挺高。

没想到的是,阿伟竟然真的一板一眼教我折千纸鹤。

我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一米八二的黑社会老大,用他粗糙的大手捏起一张小小的白纸,仔细地叠来叠去,像变魔术一样最终叠成一只工整漂亮的千纸鹤。

阿伟说,他以前在家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就学了很多手艺,包括折千纸鹤、切菜、陶艺、修家电。

那一刻,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跟贩毒、持枪、死刑犯这些词一点都不沾边。

后来我跟警官汇报,说阿伟这人确实深不可测,因为他实在是表现得太正常了。

监狱里的其他死囚,都是白天吃不下饭,晚上被噩梦惊醒。阿伟则每天该吃吃该睡睡,情绪稳定,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把监室里400多本书都看了一遍,偶尔也开开玩笑。

如果不是他脚上沉重的镣铐,我都不会想起这是一个死刑犯。

他最异常的一点,就是这人的所有表现,看起来完全不怕死。

阿伟的一审结果很明确,死刑。旁边监室有个和他一起进来的同案犯,整个人奔溃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可阿伟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没事的时候,经常戴着手铐,慢慢地翻书。

除了汽车杂志和小说,他看得最多的,就是那本《刑法司法解释》,非常厚,好像有600多页。是他让自己家人送进来的。就这本书,阿伟翻了又翻。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每次看了书,和律师会见完,他总是特别自信地微笑。

在监室里,阿伟是当仁不让的老大,而且又有我和另一个包夹人员随身跟着,行动阵仗很大。

比如,在监室的通铺和铁门之间,有一个放风间。每天早上10点,阿伟都要去那里坐一会儿。我就会半开玩笑,半按照规定地大喊通知其他人:

众人散开,大哥来了!

旁人会立刻让出一条路,放风间的人也赶紧把中间的三张凳子让出来。

这时阿伟通常都面无表情,该坐就坐。看守所少数放风间的天花板上,留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只用铁栏杆围了起来那是唯一能够看到外界天空的地方。

阿伟喜欢坐在那块空间之下,看看外面,也看看那本《刑法司法解释》。

其他犯人想知道自己会被判多久时,就会来找阿伟。阿伟喊我去拿书,问那些人,犯了什么罪?对方一说,阿伟就翻到相对应的部分,指给他们看。

当时我犯的事儿不轻,但看守所里了解法律的人不多,都说我只会判几个月,甚至我自己都信了。只有阿伟对我的案子不肯明说。

我在上法庭前,请他帮我构思最后陈述,他说,该写什么就写什么就是了,然后听天由命。判下来了,我才知道,他是不想打击我。

他认真对我说过:我不知道你会判多久。我们的案子不一样。

那段时间里,阿伟跟妻子常有书信往来,他还收到一件T恤,上面印着妻子和儿子的照片。

他穿着那件T恤,让我感觉他在期待着跟妻儿的团聚。

我被安排在看守所里做一些文字工作,看过不少案例,大概知道阿伟犯的事儿销售了海量毒品,按理说是必死无疑。

但我看着他的样子,根本不是一个死刑犯,反而更像一位长居在监狱的学者,而且随时准备出去。这不禁让人对他的背景猜想:阿伟到底是在外面有什么势力,还是手里掌握了必胜的法宝?

此时,距离阿伟的死刑执行,仅剩500多天。

和阿伟在一起,原先只要干一件事,听他讨论各种书里的观点,聊天吹牛。

很快就多了一件:看书。自从发现我接不上话时,他开始逼着我看书。监室内那400多本书,我在他的逼迫下一本本翻阅,还不敢反抗,毕竟这人是个黑社会老大。

他会劝我,多看点儿书不损失什么,上面都是别人的经验。且不管人家有没有道理,先看了再说,总不会错。

只是有一天,他随口跟我说,自己制毒事业的基点,是一本高中化学课本。

关于他的传奇往事,犯人里流传着太多版本,现在,我才有机会听他本人亲口讲述。

当年,阿伟只是一个火锅店老板,手底下小弟也不多。

为了踏上制毒暴富这条路,他几乎倾尽所有家产,变卖火锅店凑齐了30万,跟当时的城区大哥购买半成品,打算自己提纯。

到目前为止,事情还算顺利。阿伟上学时虽然总成绩差,但在物理化学上颇有天赋。他凭借着当年的那本基础化学课本上的知识,能从半成品里,提纯出成色不太好的毒品。

这种成品已经达到可以销售的状态,利润也不会太低。

但阿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做事情总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

于是阿伟买了专业化学书籍开始自学,又找到了一个看过制毒全过程的文盲讨教。

阿伟十分善于分析,硬是从别人一知半解的话语中发现了关键点,结合之前的各种专业书籍,一下就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居然真的凭借这些知识,提炼出了第一批纯度高的冰毒。

很快,他一面让人去找吸毒人员做代理,一面学起销售,还要策划自己的卖货路线。

毒品纯度很高,两个多月,销售一空。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说:每天都有进账,刚开始放高压锅、煤气罐里,后来塞不下了,就丢到床底。家里的床底全是现金,具体多少真没数过。时间长了,钱会发霉,天气好的时候,我和老婆会把钱扫到阳台去晒一晒。

我第一次知道,挪动钱可以用扫这个字眼。

在放风间里,我和阿伟讨论最多的是钱的问题。我的羡慕,他能感觉到。

然而他让我去图书室找一本莎士比亚的书,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是《哈姆雷特》,他让我看的是《麦克白》。

书里有一句话,他特意指给我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阿伟爱车,所以当年干的一件大事,就是疯狂地换车。

他的车一路从雅阁升级到宝马X6,再到M3、顶配911、X5M,然后是兰博基尼。

据说阿伟是那座城市里第一个拥有兰博基尼的人。

阿伟的几个手下更嚣张,纷纷买了百万以上的豪车,各自收了很多小兄弟,出入前呼后拥,俨然成了大哥级人物,除了阿伟之外,不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们甚至人手配一把自制手枪,包括阿伟自己也备了一把。

关于阿伟的血腥传言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阿伟到底干了什么事儿?我曾听一个囚犯如此描述:X市有个大毒枭,整天开着兰博基尼在外面抖威风,每次出门带十几个小弟。有一次,一伙外地人跟他拿货,验货后说毒品不纯,被他直接拿枪顶脑门上威胁,后来外地人下跪求饶,买了所有货,还多给了几十万当赔礼道歉。

我不知道阿伟是不是心狠手辣,但他的江湖威信,我确实亲眼见识过。那个和阿伟一起被判刑的同案犯,40多岁,比阿伟年纪大,却特别真诚地管阿伟叫爸爸。

后来有个刚进看守所的年轻人鼓起勇气问阿伟:他们说你脾气暴躁,随身背着冲锋枪,一言不合就杀人鞭尸,是不是真的?

阿伟没有回答他,反而翻了个白眼。那天他私底下告诉我:其实我连枪都没开过。

原来,阿伟所谓的杀人鞭尸,都是他小弟们传出去的。为了防止被黑吃黑,小弟照着电影桥段编造出关于自家老大的一些事迹,专门威胁别人,结果越传越凶,道上所有人都怕阿伟。

不过那次外地人来拿货的传言,倒是真的。只是当时阿伟靠的是智取,而不是手枪。

那伙外地人自己也吸毒,要的量很大,阿伟决定亲自出马。他拿着毒品样板到KTV,结果对方点了一板子后,说毒品成分不对。

阿伟没说什么,而是带着毒品出门转了几圈,吃了点东西,然后拿五个小袋子,把原来的毒品分别装进去。

然后他再回到包厢,这有5种样板,你看看哪种合适。

买家一一试过后,说第三个合适。

阿伟恭维了几句:老板你太懂货了,第三种是含量最高的,不过价格最贵,一条要27万。

买家说好好好,当场给了钱。

就这样,阿伟比原计划多挣了60万。

阿伟说:那个吸毒鬼说纯度不够,一听就不懂。其实毒品的纯度到了一定级别,吸起来都差不多。如果真想知道含量,只能用仪器测量。

他带着瞧不起的语气,冷冰冰地对我说:毒品伤害神经中枢,上瘾的人脑子都有问题。

靠着毒品赚的钱,阿伟过上了他一生中最辉煌,也是最糜烂的日子。

阿伟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奢侈38万的vertu手机是标配,逛奢侈品店像逛两元店一样随意,去海鲜店吃饭预存都是几万起,带着小弟去KTV里,皇家礼炮一次开十几瓶,包厢公主都是几个小组一起叫。

但无论怎么玩,阿伟都有一个底线不吸毒。

开始制毒后,他的手下们都染上了毒品,唯独他自己没有。毒品是生意而已,怎么自己就染上了?

虽然整天跟一群瘾君子混在一起,但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也从来都不相信他们的话。他眼里,手下吸了毒,就不再是人,只是用来赚钱的工具。

渐渐地,阿伟不再只是追求金钱,还想要更刺激的东西。他说,自己加入玩车的圈子,经常和圈子里的人一起飙车。

他们刚开始都是在赛道上开,后来觉得赛道不过瘾,就开始在市区里比,油门踩到底。

我问,不危险吗?

他却愣住了,好像在回忆一样:超速无非罚款,撞人不过就是赔偿。

我在听阿伟说这些的时候,突然觉得他好像一个瘾君子,只不过他上瘾的不是毒品。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阿伟后来也反思过: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有一次聊到车,我说自己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有一台天籁,一台A6,一台740。不过现在可能都被变卖了。

我说:出去了一定要东山再起,再把那些车买回来。

阿伟听完笑了笑:你呀,白听了我的事。

你第一台买天籁,第二台买A6,第三台你买740,你觉得这就是终点了吗?难道你不想开911,不想开法拉利,不想和我一样开兰博基尼?

我无法回答他。因为他说得很对,我确实想。

但我也不禁猜想,控制住自己不就好了吗?比如阿伟当时挣到钱的时候就放弃也好,这也算是停下来了,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但阿伟却用后来的故事告诉我:制毒和吸毒一样,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阿伟打算金盆洗手。

第一个出问题的就是身体。阿伟虽然不吸毒,可接触得多了,尤其是制毒过程里,免不了吸入一些毒气,健康开始出现问题,头发一抓一大把地掉。

而且随着名声越来越大,赚的钱越来越多,阿伟担心树大招风,也开始越来越不安。

后来,阿伟干脆低调起来。跑车不怎么开了,也不跟道上的人联系。很少出门,平日里就待在家陪老婆孩子,洗衣做饭,顶多在小区内散散步。

但阿伟当时没懂一个道理,一辆在高速路狂奔的跑车,如果突然踩刹车,是会翻的。

那些曾经被认为是赚钱工具的手下们,如今都成了阿伟无形的桎梏。这群人吸毒越来越严重,脑袋更加疯狂。这让阿伟不敢放手生意,就怕养不活这群毒鬼,会发生自己难以掌控的大事。

他想,干脆洗白自己算了,把钱挣着,脱离这个行业。

他开始想做些正经的生意,投资一些公司,或者固定的房产。

可就像他自己说的,吸毒会伤害人的神经中枢,金钱也像毒品一样,渐渐吞噬掉了阿伟曾经精明的头脑和敏锐的商业嗅觉之前的钱太容易挣了,正常的生意反而显得很难。

最终,阿伟的几次金盆洗手都失败了,还消耗了大量资金。

投资失利,加上他又割舍不掉这种奢侈的生活,毒品工厂仍旧没有停工,还在一包包往外运。

那些失而复得的钞票,慢慢又回来了。

直到出事之前,都有个声音在他脑海反复念叨:再干一次吧,你肯定能把握住的。

逐渐积累的风险蓄势待发,而让阿伟入狱的,就是一个他亲自培养,已经丧失心智的吸毒鬼。

原本,为了防范被警方调查的风险,阿伟要求自己和手下们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换手机、换号。

但其中有一个吸毒鬼压根没照做。

而恰恰就是这个人被警方盯上,落网了。警方顺藤摸瓜,继而盯上了阿伟。

阿伟藏毒的地点是一处楼中楼的顶层。每次去那儿,他都会戴着手套、鞋套,生怕留下一丝痕迹。

然而不管再怎么聪明,也做不到百分之百完美。在一次取毒品的途中,警方收网,阿伟被抓了。

而最终让他定罪的,是一罐可乐。

那是因为阿伟有一次取完毒品后,精神一时松懈,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喝。

他没戴手套,也忘了把指纹擦掉,就此留下了证据。

阿伟步步谋算,最终还是将自己引入了阴暗的牢房。

二审将至,阿伟更加频繁地与律师见面。他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最终判决,直接关系到生死。

常有人觉得阿伟时日不多,特地来请教制毒配方,阿伟直接就不搭理。

只有碰上那些初入社会的小青年,阿伟才会耐心地从价格、大环境等各方面因素分析利弊,最终得出不能制毒的结论,让他们知难而退。

但来问的人依旧不减,毕竟大家都羡慕他曾经的风光,还有挣来的那些钱。

放风间里,我问阿伟最多的也是钱,特别是出狱之后应该怎么挣钱。但阿伟一再跟我说:钱会害人。

他拿汽车举例子,我们一般人理解,会认为汽车配置越高级越好。但阿伟对车算是行家,他说,汽车很多功能我们都用不上,比如坐垫加热一般不开,我们这里没什么雾,我当时要个顶配雾灯有个屁用。

他说这些还是想告诉我,物质的东西差不多就行了,多出来的那些,反而会成为身上的枷锁。

你总要去追求更好的东西,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你会付出更多,要么是时间,要么是精力,要么是人情。最极端的,你会付出自由。你觉得值得吗?

我被阿伟问得哑口无言。

我觉得不值得,坐过牢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比自由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阿伟像是在念三字经一样,反复跟我念叨:上百万的跑车,座椅不适合,人真的腰酸背痛。

在给我讲道理之前,他估计已经在自己心里独白了千百遍:折腾这么一遭,最后值吗?

距离最终的审判越来越近,隔壁监室的同案犯已经发狂了,阿伟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他每天早上要做两遍广播体操,下午还原地跑步半小时,晚上100个下蹲,晚饭只吃水果。

到后来,竟然练出了4块腹肌。

看这架势,似乎是打算着坐个二三十年牢,出去后还是一条好汉。

确实,阿伟不认为自己会死。他还藏着最后的秘密武器有次,我无意中看到,他的那本《刑法司法解释》里,到处布满了他的笔记。特别是是立功这一段,下面的横线非常粗,看得出来是反复划上去的。

当因为犯罪而走到绝路的时候,他居然想的是戴罪立功。

他认为自己掌握了很多道上的信息,可以帮助警方抓捕罪犯。于是一次又一次要求见警官、写材料,提供了各种线索。

确实,后来靠着阿伟提供的线索,警方抓捕了一条大鱼。

阿伟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被改判死缓。然后再好好表现,刑罚就能一步步减下来。律师也认同他的想法。

那段时间,阿伟经常拉着我一起看《刑法司法解释》,指着上面的条款问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能改下来?

我每次都说:可以的,没问题。

可实际上,我没有说实话,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我在给警官们做文字工作时,多少有些了解,立功确实有改判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每次回答的时候都很心虚,表情、语气极不自然,但一向很聪明的阿伟却完全没有看出来。

那一刻我觉得他很傻,因为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二次开庭的前一天,阿伟信心满满,走之前还跟我说:

我回来的时候应该解开镣子了。

然而当天中午我刚起床,就听到门外走廊由远及近的脚镣哐、哐、哐击打地板的声音。

警官打开监室门,我看到了阿伟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

二审裁决书上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八个字像是一记重重的铁锤,将阿伟的幻想砸得粉碎。

他的眼神变得黯然无光。

之后的几天,阿伟没有说过一句话,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外,不再干任何事情,大多数时候就呆坐在铺板上一动不动,仿佛身体已经停止运转。

后来,阿伟缓过来一些,开口说话了,但也跟之前不一样了。他不再看书,不再锻炼身体,和妻子的书信往来也越来越少。

那时已经入冬,其他人都在扳指头数看自己什么时候出去,只有阿伟在扳指头数自己什么时候死。

死固然可怕,但是更可怕的是等死。

他常说:快点复核吧,不想过夏天了,看守所的夏天太难受。反正都是死,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因为不再锻炼身体,阿伟的四块腹肌很快变成了一块。

越到后来,阿伟竟然变得很唠叨,经常跟我说好好做人,不要再犯法,钱挣不完的,差不多就行了之类的话。

讲得太多,有时候我有些烦,阿伟便罕见地用郑重其事的语气对我说:

这些道理要反复地讲,然后印在心里,就不会犯错。

我叹了口气:唉,知道了。

我还问过他一个问题,这些道理,为啥就跟我说?

阿伟想了想,告诉我:他们是在社会上耍的,想借鉴我的经验,出去以后还继续混社会,我跟他们说得越多,他们就陷得越深。你不一样,你只不过是不小心犯了错。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说:听了我的事,你知道世事复杂,出去后能做个好人。

2017年,阿伟的时间终归是到了。

有天早上,他被警官带走了,直到中午才带回来。

我问什么情况,其实我心里已经猜到了,只是还不敢承认。

阿伟说行刑的时间定在后天。

我问:注射还是子弹?

阿伟答:注射。

那还好,不疼。

死都死了,还管疼不疼。

怕不怕?

现在不怕,不知道后天怕不怕。

警官还问阿伟见不见家人最后一面,阿伟拒绝了。警官让他写信,他也说要等晚上。

然而入夜后,阿伟也没有写信。

他跟平时一样,在十点躺下了,很快,我听到了他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竟然睡着了。

我却睡不着,坐了一夜,阿伟却睡得很香,只翻了两次身。但没有叹气。

我对阿伟有点生气,我觉得,生而为人,总是要去负担起一些责任,自己要死了,可老婆孩子还要活下去。

说点豪言壮语也好,留点儿唠唠叨叨也好,对于活着的人,总会是一种念想。不能就这样甩甩手一走了之。

然而面对我的愤怒,阿伟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写的也已经写了,再说再写也是徒增伤感。

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他了。他留下来的痕迹越多,活着的人就越难离开他的阴影。摆出一副绝情的样子,沉默地走,也许对家人来说更好。

临行前一天的下午,警官来到监室,将阿伟的手铐和脚链解开,让他去洗澡。

阿伟看着自己没有戒具的手脚,似乎有些不习惯,站着没动。警官对他轻声说:去吧。

阿伟转身走了两步后,啪啦一声摔到地上。我赶紧过去扶起他。

那一刻的他,孱弱得就好像那些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因长期吸食毒品而逐渐失去生命力的瘾君子。

阿伟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跟警官说: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脚。

警官说:正常的,你都戴两年多了,习惯了负重,没事,慢慢来。

阿伟想了想,说:算了,还是给我铐起来吧。

警官同意了,又将戒具锁在阿伟手脚上。

阿伟戴着镣铐去洗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澡。

到了晚餐时间,警官带来了两份小炒,阿伟一口没吃,依然在啃苹果。我劝他吃点,他说吃太饱了路上走不快,影响他投胎。

晚上十点,阿伟又要躺下。我拦住他,说:别睡了,我们唱歌吧。

阿伟难得破例一次,说:好。

那天晚上监室里合唱了离别的歌曲,然而现在回想,当时阿伟有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唱,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一夜过后,阿伟被带离了监室,从此我们生死两隔。

阿伟走后不久,我的判决也下来了,从看守所转移到了监狱。到了那里,没想到我还是能听到关于阿伟的传说。

室友们说得唾沫星子横飞。他们乐于讨论阿伟怎么杀人,怎么鞭尸,怎么靠这些手段赚了大钱。

而我只是苦笑。顺着这些传言,我仿佛再一次听到,和阿伟相处的500多天里,他每晚发出的叹息。

我反复想起,阿伟走之前的最后那段时间,他逼我看的最后一本书,封面写的,是教人种树。

他告诉我,里面有种树叫红豆杉,成长期大约是25年。

他说自己帮我算过,期间修剪树枝的钱,能帮我收回成本。

他的意思是,种树有两个好处,一个是我可以不接触外面的社会,不学坏也能挣钱;二是钱在未来回收,等到那个时候,我孩子长大了,我的欲望也降低了,这个钱可以拿给孩子读书。

我有些疑惑,还问他,在山里蹲25年,岂不是跟判无期一样,人生有个啥乐趣。

他给我上了最后一课:种个十来年就可以卖了,不一定非要等到25年。

阿伟一辈子,最看不上的就是瘾君子,他觉得失去自控能力的人,只配被当作工具。因此他严格管理自己,锻炼身体、规律作息、晚饭只吃苹果

自控力,是他自信的来源。

但阿伟虽然没有对毒品上瘾,却成了金钱和权势的瘾君子,只是这个过程潜移默化,他甚至没能意识到。

贪婪是他给自己的人生戴上的镣铐,等终于摘下来的时候,已经不适应自己的双脚了。

一个死刑犯在行刑前会想些什么,何俊义还是没找到答案,因为阿伟太特别了,他临行前说的话,何俊义并不能全听懂。

他最后为什么会建议何俊义种红豆杉?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我想,种上10年就行了,不一定非要等25年的背后,可能是阿伟未尽的话,适可而止,不要太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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