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要拖欠农民工工资:被200个当事人堵门,为了
这两年,我听了不少人被工作逼上绝路的故事。但只有这个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女律师刘任侠,为一桩案件跳楼了。这是一桩棘手的破产案件。刘任侠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没有一个同事愿意接手。,还是新手的刘任侠,主动扛下了这桩案件。但她不知道的是,破产案的背后,还有两百名被抛弃的工人,他们每个人都是怒火中烧。第一次碰面,刘任侠就被工人们逼到高台,下面是没有任何缓冲的水泥地。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
当上律师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逼到跳楼。
2014年3月初,废弃钢厂办公室,门外走廊挤满200多号工人。他们都是来围堵我的。
几个钢厂高管拦住他们,反复劝说,但显然没什么效果。工人们正在突破高管的防线,向我这一头逼近,空气里的铁锈味儿越来越浓。
我还保存一丝镇定,觉得这些工人们是不了解状况,才会如此愤怒。
我大声对所有人喊各位工友你们好,钢厂破产了,我是中级人民法院指派来的刘律师,职责就是保护钢厂和你们的权益。
说完,周围鸦雀无声,空气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尴尬,我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人群被挤开,有个身高一米九左右的彪形大汉冲了出来,声如洪钟拉***倒吧,好好个钢厂说黄就黄了,都是被你们这些人贪污给搞得。
很显然,他是在针对我当时的打扮,脚踩细高跟,手拎LV。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引爆其他工人们的质疑就你小丫头蛋子,能保护个毛啊!
话音刚落,人群全都闹腾开了,再一次逼近。
我被困在了办公室里,又不敢硬闯进走廊,只能干着急。等候的司机李师傅不停打电话问我用不用报警。
我让他稍安勿躁,便迅速挂断。我看着眼前200多个愤怒的工人,估计就是整个局子的警察都来了,也得被打回去。
就在这时,我恰好看到窗外有一块连接楼层的钢板,钢板不远处是一根通向地面的下水管。
工人们再一次冲上前,几个高管勉强堵住门口,嘴上讲得口干舌燥。
我果断冲过去,关住房门,把手提包叼在嘴上,准备从窗户翻出去。
结果刚抬腿,就被充满职业感的紧身裙限制了发挥,裙档都差点裂开来。
一瞬间,我瞅了眼楼下,工业厂房可比普通住宅高多了。
后边几个大老爷们儿都露出惊恐的表情。这种程度摔下去,万一落地姿势不好,不死就是半残。
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我还是半个新手律师。
新手律师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肥。那天,所里接到这起破产管理案件,没有一个同事愿意接手,主任找到了我。
主任跟我介绍了情况,破产企业叫欣荣钢厂,原本规模挺大,养活将近300名工人,可到2014年初效益就不行了,直接申请破产。
现在厂里剩下的这200多名工人,每个人被拖欠6万块左右,合起来就是一千多万!
老板破产后,他们拿不到钱,还被赶出厂子另谋生路,一下子群情激愤。
要负责这起案件,就要负责起这200多名工人,要完成对钢厂的清算,再将资产分配给各位债主,工人才能得到这一千多万的烂账。
主任一次跟我确认,是否愿意做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很奇怪,她问的是你愿不愿意,而不是平时的你能不能行。
我根本没有细品她的话,就说没问题。
这个执业年限比我年龄还要长的女人,意味深长地撇了我一眼,让我用心去做。不过临走前,她特地嘱咐我,凡是和这起案件有关的出访,都必须带上她的司机李师傅。
很久以后,她告诉我真心话那时候,觉得你脑子不太够用。
当时我根本不了解这事儿的难度。有经验的同事都知道,破产项目中最棘手的,不是繁琐的事务,而是那些对法律不了解,还有使不完的劲儿的工人。他们失去了生计,再加上特色民风,指不定会干出什么。
但我直到坐着李师傅的车,第一次来到钢厂,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厂区的大门被完全砌死,只在旁边留了扇小门,挂着一把大锁,每次只能过一个人,严防程度堪比看守所。
高管告诉我们,工人担心拿不到钱,总是联合起来去工厂里偷东西,他们根本看护不了,只能用这种极端方式来进行防卫。
这次我来的任务,是要和高管们收回公章,再顺便摸底,找到各种财务记录。而李师傅的车进不去厂区,只能把车停在附近等候。
高管带我走进了财务室,这期间,陆续有人扒拉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他们不停地小声议论,还给其他人打电话,汇报财务室的情况。很快,越来越多的工人围在门口,用带着口音的方言窃窃私语,对我这个似乎要带走钢厂东西的陌生人充满警惕。
等我整理好了全部财务账册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走廊里竟然挤满了200多个工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儿。
那时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工人们身上还穿着印有欣荣钢厂字样的棉袄。整个走廊里闷闷的,这200个人走得越近,气氛越沉闷。
场面很诡异,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小姑娘,跟200多个面色晦暗的东北汉子无声对峙着。
最开始,我还试图对所有人解释,自己是保护他们权益的律师,将负责这次破产的清算。
结果那个身高一米九的大汉声如洪钟,顶着我的话质疑了一顿,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全都沸腾了。
我以为他们是关心钢厂的破产问题,但那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让我突然恍惚。我鼓起勇气扫视一圈,却发现大多数工人并不与我对视,只是低头看着脚面,偶尔抬头恶狠狠地瞪我一眼,然后迅速转移目光。
奇怪的是,这些恶狠狠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困惑。
有人在小声地问接下来日子该怎么过?
,工人们一致认为不能让我走了,必须把事情解决了才能走。
这惨淡现实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扇得我脑袋瓜子嗡嗡的。如果拿不走印章和账册,下一步工作难以进行,我在主任那夸下的海口,也无法交差,更别说为这些工人们拿回一千多万的欠款。
一个多小时过去,工人们还是堵在门口,我一着急,就要跳窗逃脱。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穿着紧身裙根本迈不开腿,而且楼下就是水泥地,没有任何缓冲。
我咬了咬牙,干脆直接把裙子捋到膝盖,在几个老爷们儿惊愕的眼神中爬上窗户,一把抱住下水管道,小心翼翼地往下滑。
结果滑到距离地面两米多高时,裙子已经快被掀到腰部了。我只能跳下去。
伴随着几个大哥异口同声的哎卧槽了,我像体操金牌选手一样稳稳着地,蹬着高跟鞋冲到李师傅的车上,绝尘而去。
坐上车,我终于能喘口气。
李师傅不放心地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我,这群大老爷们儿太不应该了,谁家的闺女不是块宝。
我无法抑制住心里的委屈,我明明是为了保护他们来的,这群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地为难我。
抱怨完,我不知再说点啥,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我用车上的音响放了首欢快的歌。
时至今日,再听到那首歌,我脑海中依然浮现出那个傍晚,车窗外闪过一片片灰败的建筑,以及废弃的设备车辆,还有200张愁苦的面孔。
那句工人们小声的疑问,反复在我耳边盘旋接下来日子该怎么过?
从欣荣钢厂回来的隔天,主任问我,这个案子还有没信心做下去?
我说有。
那次回来我想通了,工人是因为不懂法律,再加上失业的压力,才会对我那么警惕。如果每个律师遇到这种小问题就不想干了的话,这个行业也许不该存在。
我向主任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破产清算的任务。
承诺完,我转身筹备接下来的工作,想让案子进行下去,必须得帮工人解决问题如何生存。
据我所知,这些工人们在工厂干了十多年,技能单一,再想找到对口的工作很难。
更难堪的是,这些人都是家里的经济支柱,现在只能打零工,收入极不稳定。其中甚至有60多岁的老工人在外边乱跑,只为混一口饭吃。
我决定帮工人们找到新的工作,这就需要先组织工人们集体解除劳动关系。
很快,我第二次前往工厂。
这次律所主任派了两个同事协助我,其中一位是杨律师,有多年的执业经验,只是很少和我交谈,也从来不对我的做法发表意见。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问题很快就会迎刃而解,谁知道,危险逐渐升级。
上次吸取了教训,我们没有直接前往工厂,而是把解除劳动合同的办公地点,定在了当地派出所。
每进来一个工人办手续,我都会尽可能通俗地告诉他们,解除劳动关系是为了顺利入职新工作,并不代表他们得不到应有的赔偿。
很多工人还在犹豫。他们担心会失去那6万多的欠款,毕竟这笔钱够一个工人家庭生活一年。
其实我也不指望工人能通过几句话就听懂法律专业知识,这太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努力在解释你需要解除原有的劳动合同,才能入职新单位。解除劳动合同并不代表债权债务关系的终结,当公司财产处置完毕之后,该给的赔偿都会给的。
可我发现,每次说完,他们原本茫然的眼神,变得更茫然。
但每换一个人签字,我还是反复说着,就算别人再困惑也要说。因为哪怕他们不懂,也拥有知情权。
正当我在反复解释时,门突然被踹开了。
一个满身酒气,眼睛通红的中年男人踉跄走进来,身上的钢厂制服污渍斑斑。他扫视了一圈办公室,骂了句三字经解除***的劳动合同!不给钱,谁也不许给老子签字!
这个姓陈的酒鬼,居然在派出所里,威胁身边每一个人今天谁再敢签字老子就弄死他!反正我孤家寡人,不怕!
周围没有一个工人敢说话,他们知道这人确实是光棍,身无挂念,就怕会干出什么事儿。
我默默把手边的东西挪开,尽量压制怒火,跟陈酒鬼说需要等财产处置完了才能给。你如果不签,那
我话没说完,就看到他抄起键盘,向我冲过来,手高高举起。
来不及躲闪,我闭上眼睛,只听到嘭的一声,左边脸颊像是被硬物砸到,瞬间像火烧一样疼。
几个高管应该也没想到酒鬼会动手,这时才赶紧上去抓住他。
陈酒鬼顺势躺在地上,挣扎着不想离开,嘴里污言秽语不断。他还想要冲上来打我。
我捂着左脸,扫视了一圈四周的工人们。
他们当中许多人,身材都要比酒鬼高大,刚刚只需要上来一胳膊,就能拦下他。但现在,所有人站在原地,默默观望着。
我忍住疼痛,把键盘收好,让工人们继续签字。我依然给他们每个人都解释一遍何时能进行赔偿。
流水线运作起来。
有些工人上来签字时,问是不是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了?我说是,对方不太敢抬头看我。
我又讲解了一遍赔偿知识,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回去的路上,我的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
我知道,让自己难过的不是被打了,而是旁观,来自那些我想帮助的人的旁观。
倒霉的事儿接二连三。
第二天主任特意找我,看着我红肿的脸颊,她突然说接下来的解除劳动合同的环节,你不要再参与了。
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小组,总共有5位律师。我被排除在外后,直接负责人变成那位更有经验的杨律师。
杨律师处理案件的方式很直接高效至始至终,不跟工人说一句话。
她每天只干几件自己份内的活儿,无论工人怎么询问,也是一副冷脸,闭口不言。但这样做,她确实能保证自己不受到迁怒。
我闲了下来,开始每天坐着李师傅的车,处理一些印章之类的杂事。虽然我做的只是琐事,但李师傅始终没有一句抱怨,我心里感谢,觉得他虽然沉默寡言,却很照顾我。
一次在路上,李师傅问起我,为什么没有追究被打的事?
我说那天工人们在聊天的时候,我听到几个人说孩子的辅导班都停了,如果不是真的没钱了,不会在孩子身上省钱。
李师傅眼睛看着前方,低声说,他们还穿着冬天的棉袄呐。
听他这么说,我想到自己的一个亲人。他在机床厂当了一辈子工人,每天也是一副愁苦的脸。我就觉得这些工人和他一样,并不坏,只是还没准备好接受现实。
这样的下岗工人,过去在东北有太多太多。
他们原本用一生赌定一座工厂,却突然被命运摆了一道。我小时候听说有人去当了匪,也有人下了海,还有丈夫骑着单车载着媳妇儿来到筒子楼下,再看着媳妇儿走进别人家里,自己在门口独自等待两个小时。
那天我和李师傅聊了很多。聊着聊着,他突然下车,给我买了杯奶茶。
我接过来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以前也是工人,修配厂的。说完,他就陷入沉默。
我没问他为什么现在当了司机。
我让他放心,这是我的工作,不可能因为部分工人不理解,我就不做下去。
李师傅没有直接回应我。
那是我最低谷的一段时间,李师傅一直陪着我干杂活。我对他越来越依赖,也越来越信任。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有事瞒着我负责人换成杨律师,我又被强行撤离的真正原因。
没过两周,我就在这桩破产案件里,见识到了律师职业的阴暗面。
当时我觉得即使自己不再是负责人,也该为履行许下的承诺,为签下解除劳动合同的工人们安排一个去处。正好有个新成立的轮胎厂,需要大量工人,我们互相打好招呼,要把工人组织起来送去面试。
我特别兴奋地跟主任汇报,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问我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我当时心想主任真无聊,做什么都要原因。但嘴里不能这么说。
我们解决了工人情绪,轮胎厂解决了招工,共赢。就这语言组织的,我自己都觉得骄傲。
主任听完撇了撇嘴,同意我自己去跟工人们协商。
我自己联系不上工人,就找来工厂的高管。有个高管告诉我,自己可以把工人组织起来,联系方式也收集好,但要跟每个人收一百块钱,钱分你一半,各赚50。
这个人姓李,我记得他长得瘦高苍白,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眼神总是闪烁不定。
我直接拒绝了姓张的提议,问他是不是丧心病狂了?
我搞不懂,这些工人还有一大半工作没着落,好不容易有一次面试机会,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从中骗钱?
最终,180多个工人去到轮胎厂面试,轮胎厂提供了五台大巴车。那天忙完其他事情,我跟李师傅一起过去看看面试的情况。
结果刚到轮胎厂,就看到一小群工人在大巴车旁争吵,声音还挺大。
我赶紧凑过去。发现姓张的被这十几个人围在中间,大家都吵着让他退钱。
我拉住一个大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看着我,抹了一把嘴角的唾沫星子你是刘律师吧?我就问你,我们面试不成功,二百块钱为什么不退给我们?你一个律师还差这二百来块钱吗?
我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费力地扒拉开这些争吵的大汉,他们看到我,瞬间安静下来。
那个姓张的不敢看我,一直瞅着地面。
刘律师,他说是替你收的钱。我们这些面试没成功的,为什么不能退钱?说话的男人身上依旧裹着欣荣钢厂的制服,一脸挫败,嘴角向下的弧度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一个看上去60多岁的老工人接着说那要是实在不行,把车费扣了,剩下的钱还给我们吧。
过了60岁肯定不会被录用的,我看着这位正在哀求的老人家,什么也说不出口,掏了一张毛爷爷,让他先回家。
我彻底愤怒了,冲着姓张的高管大声质问你凭什么收这些人的钱?这人依旧低头不语,也没说愿意退钱。
我只好转身向其他工人保证这两百块钱,我一毛钱没收。而且我已经跟轮胎厂谈好了,面试成不成功,都会有大巴车免费送你们回去。
姓李的点了根烟夹在手指间,小声地说我说的是杨律师不是刘律师,你们听错了。
我一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是杨律师指使,暴脾气就上来了我们所的律师就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还不至于沦落到挣这份丧良心钱!
当时我觉得,杨律师好歹是老前辈,算是事务所里的得力干将,不可能为了这万八千的掉份儿。
姓张的看了我一眼,嘿嘿笑了几声刘律师,你还是年轻。
他说这话时,恰好杨律师走过来,她应该是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看向我的眼神冷冷的。
,姓张的同意把钱全部退给大家。
这一次,没有人反驳我或是谩骂,他们听从了我的指挥,默默地站在原地,等着姓张的退钱。
回去的路上,我跟李师傅开玩笑,说自己今天可风光,没有被骂,没有挨打,真正帮工人解决了一次问题。我能感受到,经过这次事件,工人们慢慢对我这名律师有所信任。
原本专心开车的李师傅,突然伸手摸着我的头,轻声地说丫头,这件事你做对了,但你不适合干这一行。
轿车飞快地向前行驶着,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没等我问为什么,他就直接告诉我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原来,早在我帮工人解除劳动合,同行的杨律师就找到主任,说我极其不专业,居然冲动地跟一个酒鬼讲道理,不仅害得自己挨打,还危及了身边其他律师的安全,不适合继续作为负责人。
这次我间接断了杨律师的财路,不知道她又会去找主任告什么黑状。
果然,几天后我又被主任叫到办公室。她让我去跟一个刑事案件,接下来钢厂的事务,涉及到组织债权人会议,流程负责,由经验更丰富的杨律师全权负责。
我直接被踢出这桩案件了。
我只能接受安排,但要求在空闲的时候,继续跟进破产案件,哪怕是杂活。
主任勉强答应了下来。只是她没想到,形势很快进一步恶化。
债权人会议开始了,本来不该我去。结果当天,主任突然把我喊过去,说需要帮忙。
债权会议,简单来说就是要把钢厂所有债主召集起来,商量怎么分配资产。没想到工人们听说了,全都火急火燎赶来现场,他们不明白债权会议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和自己切身利益有关。
甚至原先去轮胎厂的那些工人,也全都旷工赶了过来,堵在会议室大门口。
安保部门为了防患于未然,在会议室门外拉起一道人墙。
这却让工人们的情绪更加焦灼了。
本来这段时间,杨律师就不跟他们同步任何情况,有问题也从不回复,现在又是堵着门不让人进,每个工人的眼神里都充满警惕。
这些工人虽然单纯,对法律不了解,但他们听不懂话,却可以听得懂态度。情况正在向更恶劣的方向发展,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准备进一步行动。他们已经认定,无论是接手案件的律师,还是门内开会的这群人,都不管工人的死活了。
几个站在前面的大哥,使劲把头从两个特保之间挤到会议室门口,企图透过厚重的门板听到一点消息。一片沉寂。
这一次,没人再为工人讲解情况,他们的困惑,被彻底转化为愤怒。一些性格急躁的大哥嘴里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不听我们意见就把工厂掏空了,让我们一毛钱都拿不到。
中途有个债权人想出去上厕所,刚推开门,工人们听到响动,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我的钱!
债权人赶紧把门关上,憋了一下午尿。
会议结束了,工人们依旧不肯散去,讨论着钢厂欠大家的一千来万。但没有一个人能拿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我刚进门。他们看到我,呼啦一下把我团团围住。
小刘律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分到钱?这些工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无人搭理,竟然亲昵地叫我小刘,好像我变成了自己人一样。所有人都殷切地看着我,渴望得到一个准确答复。
今天会议的主题不是处置财产,是听取债权人的意见。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说。
可能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有位大哥没听到自己满意的答复后,突然出离愤怒你理解个屁,你能理我们这些穷逼吗?这位大哥情绪激动到指着我的鼻子。在此之前,还有人指责我你一个开辉腾还有司机的人能理解我们老百姓的苦吗?
我真觉得自己倒霉,那又不是我的车,也许命里该有此劫。
但我已经长了记性,选择尊重他们的情绪,不再争辩,撒丫子就跑。
打开车门,杨律师早就在李师傅车上等我了,好像没事人儿一样。
我在车上陷入了焦虑。这些工人的知情权不被尊重,很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
一直以来,他们就没找到有效的维权方式,行为变得越来越极端,这次只是围堵会议,谁能保证下次是什么?
果然在第二次债权人会议那天,事情闹大了。
当时我正在处理其他案子,开完庭,主任直接让李师傅把我送到会议现场。
如果不是提前告诉我去的是哪儿,我都以为自己是去了一个神秘组织举行仪式的现场。
200多名工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主任急得要死,打电话给我,不断抱怨事儿办成这样,要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这个破产案件可是法院分配的,要是工人们跪到信访局去,那律师事务所就甭开了。因为之前只有我跟这些工人有过互动,主任就想看我能不能跟工人沟通一下。
我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鸦雀无声。
沉默片刻,跪着的工人们好像反应了过来,开始用膝盖一点点挪动,主动给我让出一条路。
那一瞬间我有些激动,感觉自己要登基称帝了。但我实际行为很怂,工人们让出的那条路,我走得小心翼翼,不停地对他们弯腰点头,这种跪拜我经受不起。
我打开会议室大门正要进去,一个大哥冲我喊小刘律师啊,记得告诉我们,里面发生了啥啊!
好家伙,这些工人是真拿我当自己人了。
会议结束后,我向工人传达会议内容,这些人手插口袋,听得聚精会神。
我说听不懂可以问,不准骂人!
他们小声交换着意见,并没有人提问,反而神态轻松地散开,得嘞,跟咱们啥关系也没有,开个什么会一天天的!
我就不明白,你们老是要求我到现场是什么意思?我每次传达的他们都不满意,又非要我过来。
我们吧,都是大老粗,啥也不懂,以前就觉得你愿意跟我们多说几句,不像别人根本不搭理我们。就面试那回,我们就更相信你是我们唯一能相信的人了。
让你来还委屈你咋了?你得为人民服务啊。大哥说的理直气壮。
我有些无奈。
晚上,主任请我们破产项目的几个人吃饭,酒过三巡,老太太略带酒意小刘,把你送过去化解矛盾,难为你了。
我喝大了,端起酒杯,喊出看守所里的标语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二天,我酒醒了,就接到了主任的新任务安抚工人的情绪。接下来只要是跟钢厂有关的活动,我都得在现场跟工人通报进度。
或许主任也明白了,没有人喜欢被隐瞒,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当成没有沟通价值的那一类。
行,我就是用来吸引对方火力的,让他们开炮吧!
没多久,我就习惯了另类的工作节奏。但凡工人一闹事,我就得过去和他们解释。
现场往往是一种奇异的景象。一个年轻的女律师,对着上百个老爷们儿,讲解专业的法律执行进度。
本次债权人会议的主要内容是通知各位债权人,本次破产程序进入到了资产评估阶段,需要一个专业的机构对资产评估出一个价格,然后登报公告。如果这个价格没有买家愿意竞拍,属于流拍,那么降价20%,登报公告,有买家愿意竞拍就会进入拍卖程序,如果流拍,就要再竞价,进入拍卖程序,直到资产卖掉了为止。
总有人好奇问过我,就这玩意儿,工人们能听得懂吗?
但我还是那句话,工人或许听不懂内容,但他们能听懂你的态度。从那以后,这些大老爷们儿虽然还会闹事,但已经不再和过去一样走极端了。
其他工作也在进行着,很快就要开始一个重要环节经过几次流拍和竞拍,工厂的财产终于找到了有兴趣的买家。
很多购买人准备来实地考察。工人们用几道人墙把工厂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坚决不让任何人进去。
我明白,他们是担心工厂里的东西被莫名卖掉,自己却没有拿到赔偿,所以不想让人随便进去。
杨律师准备报警,我没同意。一旦报警,肯定会激化矛盾,目前这附近的警力真不足以维持秩序。
我试图说服工人们,可以先守着大门,至少先让购买人进去难道里面的机器是能插上翅膀飞了吗?无理取闹!
快拉倒吧,你上次还跳楼爬墙跑了呢。有个大哥突然提起这一茬。
我表示自愿留外面当人质,自己不进去,让杨律师去看机器。
几个带头的工人展开热烈的讨论。
有的大哥认为不能让我进去,我个子太小逃脱本领还强,一旦进去,可能带着客人偷完东西就跑了。还有的大哥觉得就因为我逃脱本领强,更不应该用我当人质,谁知道我能不能再一次溜了。
讨论来讨论去,最终他们选择信任我你跟着进去吧小刘律师,你要保证一个螺丝帽都不能丢。你作为我们的律师,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财产!
剧情转折猝不及防,我一下子从人质又变成了自己人。
结果等购买人走了,我又成了敌人。
工人大哥们开始对我进行直击灵魂的拷问什么时候卖厂区?什么时候给钱?到底能不能给钱?
我的回答不能令全部人都满意,引起了一阵骚动,依旧伴随着脏话。
我看着他们张张合合的嘴,很想通过他们的眼睛和表情,去看清他们内心对我到底是厌恶还是什么情绪。这些情绪太难描述。他们面部全是向下走的纹路,除了愁苦看不出别的表情,即使是愤怒时,嘴角也是向下的。
我默默地站在那听他们聊天,话语里都夹带着脏字。我细听之后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在用恶毒的语言谴责我,而是在用脏话拉家常。
无论是讨论新工作,还是孩子的学习,好的坏的。
我突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觉得他们可能并不是讨厌我,更没真的把我当作敌人。
资产处置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评估、公告、拍卖、流拍之后再降价,登报公告、拍卖循环往复,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时间。
转眼时间过去了三年,我已经离开主任的事务所,也许久没跟工人们联系过,不知道是谁在负责这桩案子。
我以为自己就这么远离了欣荣钢厂。可没成想,这群工人居然在3年后指名要找我给个说法必须要那个小刘来现场。
那时工厂已经被拍卖,但工人们还没拿到钱,于是聚集在大门口不允许买家入驻,扬言要闹事。
主任没有办法,又打来电话这帮人就要和你唠!
我匆匆赶到现场又咋了?你们都不用上班吗?
站到他们面前,我很自觉地进入角色。都3年了,过几天等钱发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你们旷工扣掉的钱多。
看我出现,工人大哥们急了,谴责我怎么现在才来。只不过他们的语气,更像是亲戚对家里孩子的那种责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不赶紧回家帮忙?
厂子都被卖了你才来,你干啥去了?我们找你是吃干饭的啊?
我翻了翻白眼,回头找到主任商量,如果把东西卖了,能否不按照预定的程序,先把工人这一千多万给分发完毕。
主任同意最先给这些工人分钱,大概一周就能整理好,要跟其他债权人协商一下。我说没有必要协商了,这种做法不算严重违规,本身工人的债权就应该是优先的。
主任同意了。
转头我又换了另一副面孔,教训起这帮大汉都别吵吵了,一天天就知道冲我发火,啥也不是!一周以后来领钱!
这些工人大哥们等了三年,每次听到的都是暂时分不了钱的消息,习惯性地想要继续反驳,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这回是真的要分钱了。
不走就不分了啊!为了防止继续拉扯,我只能吓他们一下。
工人大哥们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对我笑,还面带笑容地开始夸我,但就连夸我都夹杂着骂人的话。
有个大哥把烟头往地上一砸,然后用脚使劲地碾了碾有钱了,回去给孩子报个辅导班,还得是读书才能有出息,咱家孩子将来读好书了也能像小刘这样,妈的。
分钱那天终于到了,主任让我去主持一次现场。只要那些工人在我这签完字,他们跟钢厂的所有爱恨情仇就此了结。
每一个人签字之前,我都用手捂着签字处跟我说谢谢,不说谢谢不让签字,签不了字就要把钱还回来。
没想到,这些曾经在我面前骂人一个比一个顺溜的人,对于表达谢意却显得极为羞涩,有人面部紧绷,有人用手摸摸鼻子,挡住脸上的一点红晕,蹩脚地说着谢谢。
看到他们难为情的样子,我觉得之前做的一切,值了。
当初打我的陈酒鬼也来领钱了。他看到我,明显一愣。
我发现他身上还是那套破破烂烂的的钢厂制服,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了。
所有人都找到工作了,你就不能找找工作?不上进。我损他。
酒鬼手里握着厚厚一沓钱,笑嘻嘻地站在我桌子边挨训,还不停跟我解释小刘律师,我找到工作了,就是孩子上学什么的也需要钱,这身衣服凑合穿,留点钱给孩子花。
在他的讲述里,我才知道,当年下岗的伤害已经过去。钢厂倒闭以后,他丢了固定饭碗,只能外出老实做工,还把酒给戒了。如今老婆也回来了,不再是当年的光棍。
听他絮絮叨叨很久,让我最开心的是,他也开始叫我小刘律师了。
你先别签字哈,你把我脸打坏了,扣钱给我整容。我捂着签字处揶揄他,酒鬼嘿嘿地赔着笑。
赔,赔,我同意赔。他拿着笔,尴尬地笑。
发完钱后,我以为跟钢厂的纠葛终于了结,可没想到元旦前几天,主任给我打电话小刘啊你得赶紧回来一趟,那群工人来所里到处找你。
我心里一慌,马上往所里赶。
路上我仔细回忆,好像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犯什么致命的错误,这些人没有理由在程序终结这么久之后,还要回来找我麻烦。
我在路上酝酿了很多骂仗的台词,决定这次再也不要惯着他们了。
一进事务所,我就在熟悉的走廊里,看到一群人挤挤挨挨堵在门口。我冲上去,鼓足气势卧槽,现在还来找我闹事,你们可就是正经的刁民了,这事都结束多久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带头那个一米九多的大哥,像变魔术一样从胳肢窝里拽出一个锦旗,潇洒地一抖落。
好家伙,终于干点人事了。那天的,我和他们合了张影。
我留下了照片,但把锦旗留在了曾经供职的那家事务所。
一是我觉得,这份奖励是给3年前那个受过委屈的自己的,而现在钢筋铁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另一原因是,锦旗挂在事务所的那面白墙上,以后每个来上班的律师,经过时都能看到吧。
这件事之后,刘任侠曾经的主任对她刮目相看,每次律所年会,都会邀请她回去参加。有一年,当着一百多个前同事的面,刘任侠被主任问了一句话你当初怎么会对那200多个工人那么有同情心的?旧事重提,刘任侠一激动,嘴直接瓢了,蹦出一句因为我也是工人的女儿。她说完,底下有人在捂着嘴偷笑,大概觉得她没什么长进,还是当初那个傻大妞吧。现在想想,刘任侠不服气,跟我强调,说这绝对是主任的问题没水平。我对工人那就不叫同情好吗,他们虽然单纯,不懂法,但我得去讲解,这是他们的知情权,也是我得有的态度。我觉得她虽然偶尔任性,但话总说得在理。觉得别人不懂,就不去解释,那不叫担当,叫偷懒。没人希望被当成不需要你知道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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