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桃三娘!

灵异故事 2023-03-25 15:30www.nkfx.cn灵异事件

江都近郊乡下,有一处柳青街的欢香馆,可是本地客如云来的有名特色饭馆。

这家饭馆也不知是哪一年就突然冒出来的,当家的是一位老板娘,自称姓陶,北方过来的人。她年约三十,生得窈窕白皙,朱唇潋滟,妩媚动人。

夏日里常穿一身素洁的青蓝色小碎花葛布衣衫,下厨时裹着一色的包头,迎来送往间,大方得体,童叟无欺;待邻里街坊也都格外和蔼热情,所以人戏称桃花三娘子,后来又干脆直呼桃三娘了。

桃三娘的厨艺很快在江都一带有了名气,天南地北的小吃大菜,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偶尔说起家乡的什么,她又能找到菜肉食材的,稍一琢磨就能做出一摸一样的来,保证让离乡背井出来跑生意的客人吃得开心满意。

她的小店也名声大噪,甚至附近乡里人们,都有想把女儿送来跟她学着如何操持烹调的。可桃三娘总是谦虚笑笑谢绝了,总说自家这是微末小店糊口伎俩,不值一提。

后来,街坊四邻看她平日里不怎么与人交际,没有丈夫儿女,又不见任何亲戚走动,手下几个伙计唯有低头做事,从来不问不答,性情木讷。时间一长,就有人议论起这桃三娘有点古怪。

更离谱的,还有人传言,桃三娘虽然擅烹调菜肴,可其实最喜欢吃的,竟是脑子,不止一次有人见过她晚上在自家小灶上,煮出一大盆白花花的,不知是猪还是牛的脑子,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久而久之,当地人们对她,反就敬而远之起来。只是来往客商歇脚打尖的,依然骆绎不绝。

惟有我,却觉得桃三娘是最可亲的人。我家就住欢香馆对面的竹枝儿巷口,爹爹做木匠的,整日里敲敲打打,没有停歇的时候;娘则忙于许多针黹活计,十指穿缝间,日子也能更细密。

我从小儿总自己玩,没事趴在自家窗台上,就能闻见隔路口对面欢香馆飘过来的饭菜香气,也看得见老板娘忙忙碌碌的身影。

长大一点,有时就跑到欢香饭馆门前附近,见桃三娘正摊开一些竹篾簸箕晒茄子干或豆角干,也过去帮帮她忙,她都笑着夸我懂事,临了有时还在我嘴里塞一块梅糖。

天气好的黄道吉日里,我看见桃三娘在自己院子里造酱油,把浸泡好的豆子拌好,便去帮她搭把下手,听她娓娓道来造酱的秘诀下酱的日子最忌讳水日,这一天造酱油肯定不成的,会生虫。

若已经长虫了,可以拿六七个草乌头,每个切四块,排在坛底,酱里有虫也即死,永不再生等到中秋后,可以放一杯左右甘草,就不会生霉花子蚕豆酱油味道更妙,拿五月收下的蚕豆一斗,煮熟去壳,白面三斗,滚水六斗,晒七日,入盐八斤

日子长了,我到欢香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客官里面请,客客想吃点什么?

嗨,都是老主顾了,桃三娘,来碟韭菜炒鸡蛋,椒末麻油拌个猪耳丝,打个火腿豆腐汤,两碗米饭!

好咧,跑堂的快给客官上茶!

一迭声吆喝下去,不一时,酒足饭饱,那客商把随身带来放在桌上的一个大包袱拍了拍,朝桃三娘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桃三娘,买根簪子吧?我刚从金陵进的货,卖给你,肯定是最实惠的价码。

桃三娘笑吟吟地过来知道你的都是好东西,但我不喜欢,我整天忙里忙外的,戴这些不方便。

是、是,桃花三娘子花容月貌,不打扮也比别人强百倍,叫什么唇不点而丹,眉不画而翠

得,吃好喝好就拿我取笑是吧?小心下回我给你饭里下巴豆。桃三娘从一排柜子底下端出一小口坛子,开了封口,拿勺子舀出一点尝尝。

旁边有人看着好奇哟,桃三娘,又是什么好东西?

桃三娘笑了笑,不答。

这个时候,我正在巷子口闲晃,忽然见一人从路的一头慢慢踱来。是个穿青布长衫的后生,却是本地官洲渡头摆渡张老汉的独子张玉才,勤奋上进的读书人,虽然长相干净整齐,但黄黄瘦瘦的总有那么点寒酸相。

张玉才为人平日可是最谨小慎微的,隔三差五帮人写个帖子、代笔一封信,也能聊以糊口。可今日见他,却是眉结深锁,神情懊丧,魂不守舍地就走进欢香馆去,我出于好奇,便也往店门口挨近过去,只听他甫一进去就喊跑堂的,去给我打斤酒来。

跑堂的引他到一张桌子坐下客官您是要哪种酒啊?烧春还是梨花白?太雕竹叶青?

随便随便!张玉才不耐烦摆手,自兜里抓出一把钱撒桌上你看着办吧。

跑堂的拣起钱算了算好,您稍等。

不一会,就捧来了一碟花生米,一碟五香豆,一个约半斤的锡酒壶客官慢用。

桃三娘在柜台那儿冷眼看着,只见他倒满一杯酒就往嘴里灌,一口喝干,再倒一杯,一连灌下三杯去,那样子就是不会喝酒的人,立刻就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哎呀,你们怎么都不认得么?不是和你们说过么?本地街坊来了,更要好好招待,李二,快去把我做的糟鸭蛋拿两个来。桃三娘赶忙走过来,朝张玉才道你是张家的小哥吧?喝酒也别太猛了,得吃点东西垫垫。

张玉才被酒呛得晕头转向的你、你别来管我

我在外面听见是桃三娘糟的鸭蛋,就忍不住流口水了,她糟的鸭蛋味道和形状都很特别,洗净鸭蛋放进她密制的陈糟坛子里,存放七天后取出,鸭蛋就会软弱如绵,再用小巧方形木匝盛煮,即成方蛋,切片吃着鲜味无比。

看那张玉才不领情,桃三娘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这里过路行脚的人,来去匆匆,自然也没人过多去注意这个后生。

我斯斯艾艾地在欢香馆门口两棵核桃树下挪来挪去,不时拿眼或偷瞄一下店里的情景。只见那张玉才咳嗽完了,又再灌了自己两杯,根本就是诚心要灌醉自己的模样,迅速就脸红筋凸起来,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无从发泄,恐怕他喝醉了还要闹事吧?桃三娘应该早看在眼里了,怎么她这会也不言语呢?

我又望向桃三娘,正巧她也看见了我,就招呼道桃月儿啊,几天没看见你了。说着,她就走到店门前来,声音略压低我刚点了一壶梅卤茶,别人我可不给他喝,你来。她伸手牵我手,我就跟着她进去了,到柜台旁一张小桌子坐了,桃三娘给我倒来茶。

我正要喝,突然只听哐当一声碎响,我们一齐看过去,只见那张玉才手上满是鲜血,桌上地上都是一些碎了的酒杯渣滓,他却不知道痛似的,先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一阵,接着竟捶打起桌子并且嚎啕大哭起来。

店里众人都看得傻了眼,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好。

只听他哭着还糊涂不清地喊椒盐、椒盐

我一头雾水,也听得新鲜,小声与旁边桃三娘说三、三娘,他说什么椒盐?

桃三娘抿嘴笑笑没回答我,有人结帐,她拿起算盘拨打起来,纤纤笋玉一般的手指飞快跳动着,煞是好看。

我却害怕起来,我过去从未看见过,喝醉了会发这么大酒疯的,我死死盯着那张玉才,他满手的血流不止,左右臂使劲挥舞着,旁边一桌有个离他最近的客人,刚起身想避开他远点的时候,不妨他突然过去一把攥住那人衣服这个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啊!你说啊,这人、这人、偏偏有人想得的得不到,想说的话,也不能说啊!怎么就椒盐!

他继续大喊大叫,把这倒霉的客人吓得不轻,店里伙计过去拉他,看他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这会却一把将伙计甩得转一大弯。

我吓傻了三、三娘

回头却见桃三娘慢条斯理地把她方才尝过味道的坛子打开,用舀子舀出一勺放进一酒杯里,然后拿着酒杯朝张玉才走过去。

那张玉才已经放开那倒霉蛋,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继续挥舞血淋淋的手大哭,桃三娘伸手一拍他张小哥,有话好说嘛,来,三娘再敬你一杯。

张玉才原本谁都不搭理的,桃三娘这么一句,他顿时就停下来,回头眼睛发直地看了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酒,接了过去,又毫不犹豫一口喝尽,但霎那脸色一变,眼睛猛地一瞪,手里的杯子掉落,乓当一声,他整个人像只破口袋一般,往地上一歪倒,就失去知觉了。

哎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周围的人都惊叫起来,凑着头过来看。

桃三娘却不以为异,转身吩咐道哎呀各位多多包涵啊!这位客官他不胜酒力,实在不好意思。李二,快把张小哥扶起来,他喝太多,醉倒了。何大,拿醒酒石来

众人本来与张玉才不认识,也就散了不管这闲事了。当下也都差不多吃完了,众人结帐的结帐,走人的走人,不一会店里就清静下来。

李二把张玉才扶到一个地方歪着,等何大拿来醒酒石放进他嘴里,便也都各自去忙活各自的事去了。

我看张玉才半晌没动了,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桃三娘的身影依旧是忙忙碌碌的,那副处变不惊的气度,让我打心底佩服。

她完全不像我娘或者其她我所认识的亲戚婶姨她们那样,碰到一点点小事就总是大惊小叫,做饭的手艺,也不如桃三娘我一边自己胡思乱想着,桃三娘已经利落地把客人都打发完了,回到柜台前看我桃月儿,想什么哪?

我摇摇头。

她笑眯眯地拧拧我的鼻尖三娘最喜欢小桃月儿了,知道为什么吗?

我又摇摇头。

因为桃月儿长得又漂亮,人又聪明伶俐,不任性不多说话,还有名字呀,也和三娘的一样,都有个桃字儿。你说,三娘能不喜欢你么?

我愣愣地看着她,仿佛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那边的张玉才忽然发出哎哟一声呻吟。

我们一齐看去,他果然是醒了。

他咳嗽一下,吐出了口里的醒酒石,李二周到地跑去拿来一条毛巾给他擦脸。他这一昏一醒,其实没隔多大会儿功夫,可看他那样子,酒疯却是完全过去了。

桃三娘又拿酒杯装了点方才坛子里舀给他喝的东西,走过去小张哥,再喝一杯吧?

张玉才赶紧摇头摆手不、不喝了。

桃三娘在他身边坐下这个不是酒,是我刚酿好开坛的神仙醋,醒胃醒酒,刚才你让喝了一杯,就把上头的酒劲压下去了,你这会子肯定头疼,再喝一杯,兴许能舒服点?

张玉才只好接过杯子谢、谢谢桃三娘,叨扰了,我睡了多少时辰?

桃三娘毫不在意一个时辰都不到,小哥儿好酒量啊。

开、开什么玩笑张玉才脸上露出抽搐一般难看的表情,不知他是想挤出点笑,还是实在想哭。

快喝吧,有什么烦心的事,喝酒也不是个办法。反正这会子没人了,你就在这休息一下啊。桃三娘亲切备至地嘱咐几句,张玉才点点头。

桃三娘走开了一会,我坐在这边,见张玉才在那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桃三娘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回来小张哥儿,你准饿了吧?来吃碗面吧?

张玉才有些茫然无措地接过面碗,低头一看碗里,是用肉丝豆酱、醋、芝麻油、椒末、腌笋、葱花等诸料拌好的切面,突然眉头一蹙鼻头一酸,又大哭起来。

哎?小张哥,你又是怎么了?桃三娘关切地道,但她说话的神情,却还是那般不紧不慢。

张玉才又哭了一阵,才慢慢抽抽噎噎止住,许是看这店里也没别人,我又是个小孩子,于是才把他的事情道了出来。

原来上个月十五,他一个人无事,上了街上逛,正巧走到金钟寺门前的时候,正有三乘轿子堵在路上,是当地大户古董店老板吴石芢的三位家眷,刚从庙里进完香出来。

张玉才走过也只是侧目一望,却正好与抬脚走出门槛的一位着石榴红裙的女子遥遥四目相对,鬼使神差般,两人竟都刷地脸通红一片。

张玉才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但那女子身周仆从甚多,她只略站住了脚,就从她身后又走出一绿衣黄裙女子推她娇艳,走这么慢啊。

张玉才听见,便知这女子名叫娇艳,可那女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再深深看他一眼,便走向轿子去,他想上前去说个话也是不能的,眼巴巴地看着三乘轿子抬走了。

原本接下来几日,他自己单思那女子,甚至引致神思恍惚也就罢了,可昨日却突然听人说,那日吴老板的三位妻妾上香回去后,其中一个叫娇艳的小妾,本是他年前才买来收房的,一直爱宠有加,不想这日竟看中了街上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男人,回去后也念念不忘,对她的丫鬟感叹那位美哉少年,被吴老板听到后,一气之下吊起来毒打一顿,后见她奄奄一息了,还干脆将她人用绳捆住,连夜填到后山上一口荒井里去了。

张玉才听到这话,立刻飞跑到那后山的井去,却见那井上被人压了一块恐有数百斤的大石块,井周围草木被踩踏凌乱,应是最近确有不止一人来过的,想要推开石块,但力不从心,当时抚石大恸,就哭了一场。

桃三娘听完始末,啧啧感叹,可也疑问你怎么就真的确定娇艳是真的在那井里呢?

不瞒三娘,当时我独自在井边待到深夜,竟碰见娇艳的丫鬟叫翠纹的,她提着些银白纸钱,说是好歹主仆一场,乘夜里无人知晓才偷跑来祭奠一番的,我有何疑惑再一问她,也就都清楚了。

噢,原来如此呀!真真是情错何堪痴儿女呀。桃三娘摇头苦笑一下。

张玉才说完,又不由得发起愣来。

哎,面都凉了。桃三娘敦促他快吃面,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虽然已经很糟糕了,,也许还没有到你想的这么悲观呢。

娇艳已经死了!张玉才哽着声音说。

未必的啊。桃三娘向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你先把面吃完,我再告诉你。

张玉才想也不想,端起面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我在一旁看看他,又看看桃三娘,不明白三娘是什么意思。不知怎么,想起曾听老人讲过的故事,像天仙下凡专门来配了穷小子,或者穷小子偷了天仙的衣服,然后娶了天仙,但眼前这张玉才和那吴老板的小妾,并不像那故事里所讲的桃三娘脸上带着惯常的一抹笑,看他吃完了,让李二收碗,又唤何大把梅卤茶拿来,倒出几碗来。张玉才催她三娘,不要和我开玩笑了,刚才你说娇艳可能没死,是什么意思?

桃三娘反问你说的那口井,可是在吴家大宅子后面,那石半坡上大槐树下的?

是啊。

你也知道,我几年前刚来这镇上,就开了这家饭馆的,当时我为了找些好水,就把这一带的水井都看了一遍,那石半坡上的井啊,别看下面黑洞洞的,其实没什么水,就是潮潮的长了好些青苔子,我没猜错的话,娇艳既然没死,那就算掉下去,肯定也淹不死她。

真的?张玉才不敢相信。

是啊,我骗你干什么?

可是她受了伤不行,我得去救她!说着,张玉才起身就往外走。

等等!你就这样去啊?桃三娘连忙喊住他这青天白日的,你要是干什么?再说了,你不是说吴家还拿块大石头压住了井口么?你一个人去,能搬动?

可是

别可是了,这样吧,桃三娘想了想那娇艳也是怪可怜的,三娘帮你这个忙。你先回家呆着,今晚夜黑以后,你来我这,我让何大李二陪你去。

真的?张玉才难以置信地看着桃三娘。

,你先回去吧。桃三娘嫌他罗嗦似的,把他连哄带推送走了。

这天夜里,我怎么都睡不着,总在想着张玉才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在那口井边,商量着如何搬开大石块了,又或者已经搬开了石块,正拿绳子打算下去救人呢我翻来覆去,越是想却越有点害怕。

娘被我扰醒了,翻身过来拍了我一下丫头别乱动。

娘我肚子有点疼,想去茅房。我撒了个谎,然后爬起身出去。

屋外院子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虫鸣,没什么风,只有一弯下弦月,在丝丝云中显得若隐若现。

我隔着矮墙朝远处的欢香馆张望,夜幕之中,没有房屋的轮廓,只有悬挂于饭馆门前,那两个夜里长明的红色灯笼,在发出隐隐若现的光火。

才过了小满,天气还是湿湿凉凉的,不知是凝聚在地上的水气还是青苔,脚下有点滑,我就是舍不得回去睡,只想看看他们究竟回来没有。

梆梆!有打更的走过,已经子时了,他们却还未回来?

那一双红灯笼在那里静静地亮着,我突然打了个冷战,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我推开院门,朝欢香馆走去。

门紧锁着,里面没有光,我诧异地想,难道三娘也去了石半坡?

不死心,我又转而跑到欢香馆的侧门去,那儿有个小小的马厩,是给客人歇牲口的,但三娘自己,除了厨房外边一个大缸里养鱼外,却不养其它任何动物,包括小狗。我从马厩的小门往里看,院子里有光,还有阵阵香味!

我伸着脖子深吸一口,是刚刚蒸熟的米饭香气!

我试着推了推门,居然吱呀一声就开了,我赶紧迈进门去,但不敢声张,只是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几步,正好有一个拐角,我伸出头朝院里看,果然看见一口几十斤的大锅,里面热气蒸腾的满满一锅黄米饭。

还有一个平时专门掌管厨房叫何二的厨子,在地上已摊开铺好了一张干净竹席,桃三娘围绕着竹席四周,正分别点了五盏蜡烛,我十分疑惑,不明白她究竟在干什么,便不敢出声去打扰她。

只见何二拿着趣谈瓢,舀出许多黄米饭在席子上,桃三娘则正襟朝竹席和蜡烛拜了拜,才附身开始去收拾席上的米饭,熟练地先将一大团用手规整成圆形,放在席子的一端,然后我惊异地发现她竟然把所有黄米饭堆砌成一个人形!

何二在旁边一声不响,默默帮助她忙活着,一切都熟视无睹的模样。

难道三娘又在做什么好吃的?我兴奋地想,也就没了戒备心走了出来,只是挨着墙角站着,看他们忙。

桃三娘把整个人形做好后,转过头来突然看见我在,显然吓了一跳桃月?

我也被她的表情吓得一怔。

不过她很快又露出笑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在自己家里好好睡觉呢?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

三娘,你在做什么好吃的?我抬头望着她却反问道,我不想回答她为什么我没在家好好睡觉。

这是呀,在做神仙醋。桃三娘笑眯眯地牵起我的手,拉我到磨盘旁的木凳子坐下,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眼皮沉重,她让我坐下,正好背靠是磨盘,我往后一仰,头抵着石磨就睡着了。

一直到,我被很多脚步、说话的嘈杂声吵醒。

张玉才一身黑头土脸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怀里横抱着一个衣衫藏污破损、蓬头垢面的小个子女人,何大何二点起好几盏灯,把整座院子照得通亮。

煤炉子上烧着一大锅水,桃三娘拿着两个小瓷瓶和一卷白纱布,招呼他们快进这屋来吧,这房间刚才李二已经收拾干净了。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看着他们忙乱着进了院子角落头一个房间,李二装了一盆水也跟了进去,又听得桃三娘说何二,去装碗米汤。

张玉才问要不要去找大夫?

桃三娘制止道我这里什么药都有,你找大夫不怕泄露了出去啊?院子里先前那摆了人形黄米饭的席子不见了,蜡烛也没有留下,许是方才我睡着的时候,他们收起来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也想跟进屋里去看看那娇艳的脸,究竟是长什么样,看来三娘说得没错,她真的没死,这是何二从厨房端着一碗米汤出来,我就跟着他走进去,可才到门口,桃三娘就把张玉才和何大李二等人推出来我要给她脱衣服料理伤口了,你们都出去。说完顺手接过何二的碗,门砰的一声关上。

我实在是困倦了,只想尽快回到床上去蒙头大睡,张玉才他们根本没有留意到我,李二便带着我,从那个小偏门出去,将我送回到家门口,一声不响没有任何表情地,才自己转身回去。

我迷迷糊糊地进门,摸黑小心爬回床上,娘居然一直熟睡着,根本不知道我离开了很久。

第二日我再去欢香馆,看到桃三娘身影还是一贯地忙碌,客繁流转,与以往没有任何异样,直到过了未时以后,店里客人散完,张玉才从柳青街的那一头急匆匆走来,我看见桃三娘在柜台算账,何大拿出一桶水到店门口前,给两棵核桃树浇水,于是走过去。

那树上结着无数绿油油的小果子,浓荫布下一片清凉,何大仔细浇完水,又拿竹竿赶逐树冠里鸣叫的蝉,我对他的行动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桃三娘照例是一看见我,就亲热地喊我进去坐坐。

那张玉才一进店来,就要直奔向后院,桃三娘拦住他你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

娇艳她怎么样了?张玉才急道。

放心吧,今日已有起色了。昨天你带她来的时候,只有胸口剩点热气不是,可是命大,今天虽然没醒,但手脚都缓过来了。桃三娘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引进去,我也趁机在后面跟着。

果然进了昨夜那小屋,只是却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微微刺鼻,一个面带青紫血痕的瘦小女子昏睡在床上,头发依然凌乱,看不清面目,只是换上了干净衣服,床边摆着药瓶和粥碗。

张玉才从被褥中拉出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果然是柔软温热了,再伸手探探额头,终于舒了一口气般,回头朝桃三娘突然跪下谢三娘仗义相助,我张某人

桃三娘连忙拉他起来张小哥儿,使不得呀。

张玉才回头又看一眼娇艳如果不是三娘知道那口井原是枯井,娇艳恐怕真得冤死井里了。我一人之力又根本搬不动压井的大石说着他又哽咽起来。

张小哥儿,以后的路子还长呢,娇艳在我这养好伤,却也不能久留,你也得早作打算啊。桃三娘这样说着,又拽他离开屋子才又喂她喝了一点米汤,别在这说话了,吵着她。

张玉才犹不舍得,桃三娘硬是推他出去跟你说了,必得多加小心,若被人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她在我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终于看桃三娘将张玉才哄走了,之后几天,张玉才还是每日都来看一眼娇艳。我因为好奇,也是每日跑来。

那娇艳真的是一日比一日好转了,第三日已经能睁眼看人,全身创伤处也都结痂,瘀血渐散;第四日就开口说话,认出张玉才来;第五日撑着床沿能自己起身;第六日,我听镇上有人议论,吴家有人发现石半坡上井口的石头被人移开,处死的小妾尸体不见了,于是乱成一锅似的到处派人找,于是张玉才慌得像丢了魂儿一样跑来,我猜必是找三娘合计办法第八日里,那娇艳和张玉才就都消失了踪影。

官洲渡头摆渡的张老汉还在,儿子平白无故丢了,他疯找了一阵,也没有结果。

而欢香馆里桃三娘依然忙碌,没有改变。

一个月以后,我随桃三娘在后院,看她搬出一只大瓮,说是她新成了的神仙醋。待她倒出瓮里的醋,剩下渣滓,我探头朝里望,却看见里面发酵的黄米团还保留着人形,散发出来刺鼻的酸气,和娇艳睡的屋里那种气味是一样的。

桃三娘丝毫不在意我的诧异,自顾自地把醋加好花椒,然后上大锅煎滚,非比一般浓郁的醋香充斥满了整座院子。她用小勺舀起一点品尝,十分满意的神情,然后另拿一个坛子收贮好。

见我一直用一种迷惑目光看她,她终于忍不住笑笑,用那勺子也舀来一点给我尝,一边道这醋的味道是不是特别鲜醇?这里加了人的欲望,是他们的非分之想,才让这醋的味道变得十分完美。

我试了试醋的味道,但我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也还是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我再在江都街头,见到那个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不成人样的张玉才后,从他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说的却是好端端的人就化成酸水了,好端端的人一转眼就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他和娇艳在第七天夜里,收下桃三娘赠的十几两银子,便私奔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身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的娇艳,如何在短短几日间,伤势就好转如初?他们想要在一起,这在世间原本就是不可能的,牛郎与织女,不也是被分隔在银河两边?

只因为他们想要在一起的这种欲望,让桃三娘钻了这个空子,这都是她的幻术罢了。她把黄米做成人形,与那娇艳被找到的尸体一起,做出来另一个短暂活转的娇艳,满足了他的心愿,待欲望酿出了神仙醋,娇艳也就烟消云散了。

谁都很难想到,饕餮本是欲望的化身,人的欲望自然也是她的食物,她随时都觊觎着谁的欲望,伺机将它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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