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古代也“坐月子”,是现代医学消灭了这

历史朝代 2023-03-25 21:44www.nkfx.cn历史朝代

闭门不出长期卧床、关紧门窗防止吹风、戴帽裹巾厚衣厚被、不能洗头洗澡乃至刷牙、不许喝凉水吃冷饮乃至所谓凉性水果这些都是当代中国式坐月子的核心禁忌。据说,如果不按照这些要求去做,产妇必然落下使之悔恨终生的月子病。

反观欧美乃至日本等国家,并没有这种禁忌,这些国家的产妇也从未听闻落下过何种月子病。

对于这种反差,一种常见的解释是欧美人(白人)不坐月子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人种不一样,体质不一样。

这种解释,是相当荒唐的。

一、人种不同之说不成立

从生物学的角度而言,人种不同之说是不成立的。

当代生物学认为,白/黄/黑/棕色人种的划分缺乏科学性,无生物学意义可言。遗传学家Cavalli Sforza在世界各地进行探测,试图找到了种族存在的遗传学证据,但他始终没有成功。另一位遗传学家J.Craig Venter从亚洲人、拉丁人、白人、黑人身上提取基因,结果也发现种族并不存在。略言之,就基因的相似度而言,一个中国人与另一个中国人的区别,也许要远大于一个中国人和一个欧洲人。①

史学界也已廓清了白/黄/黑/棕色人种这一划分的由来,指出它并不是一种通过科学研究(哪怕是不靠谱的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而是一种与客观事实无关的文化构造。比如,早期的来华传教士,几乎全部将中国人认定为白人。利玛窦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自己的书中说中国人属于白人,只有一些南方的省份,由于接近热带,所有的人都肤色较深②。直到后来中西方发生了政治和文化上的冲突,中国人才被西方从白种人里剔除了出去。

图利玛窦与徐光启

换言之,如果当年的现实政治是另一种模样,有另一种需要,也许划分的标准就未必是肤色,而会是其它体貌特征,比如眼睛的颜色、头发的曲直等,人类也有可能被划分成黑眼人种、棕眼人种、蓝眼人种之类。正如历史学者Frank Dikotter所言种族并不存在,它们是被虚构出来的。③

更重要的是,许多中国人似乎并不了解,古代的欧洲人也与古代的中国人一样,是要坐月子的,他们还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禁忌。分歧发生在近一百年左右,是现代医学的洗礼,让欧美人在近代抛弃了有害的月子禁忌,且证明了不坐月子并不会留下所谓的月子病。

二、欧洲人以前也坐月子

英国学者Petrina Bron的著作《Eve: Sex, Childbirth and Motherhood Through the Ages》,扼要勾勒了欧美女性的千年生育史。书中回顾说,在细菌和感染之间的联系,尚未于19世纪末被现代医学揭示之前,欧洲人保护产妇的手段,一直是将他们密不透风地关起来

从前人们认为新鲜空气会带来恐惧,分娩的房间总是被关闭得密不透风。④

这种以密不透风来保护产妇的模式,与中国的坐月子几乎完全一样。而且早在都铎王朝时期,就已相当流行。书中说,那个时代的欧洲产妇,生下孩子之后至少得卧床九天,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她们的卧床期远长于此(9天)。这些年轻的母亲们被要求长期平躺在床上。不能移动,也不能洗澡

两三个星期后,如果母亲恢复得很好,她才可以下床洗个澡,换换衣服。⑤

进入18世纪后,上述做法仍在继续,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公元1772年,欧洲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传染病。死亡的妇女中,有20%是刚分娩的产妇。一位叫做查尔斯怀特的助产士,在那一年出版了一本谈产后护理的著作。她在书中说,产妇们的生活状况是这样子的

只要条件允许,一生完孩子,妇女就会盖很多的被子,被角都被塞到了床角,门窗之类都被严密堵死,甚至连钥匙孔都被堵上了为了防止着凉,她们的手臂甚至鼻子都不能露出来。她们总是喝热粥来保持体温,每天就只吃这些。并且每天都保持躺着的姿势,所以粪便和恶露(分娩后的子宫阴道分泌物)都无法正常排出这样子宫中的恶露和缝合的阴道很快开始溃烂。房间里又有大火炉,热量和她的阵痛会使她出很多汗,而床的热力和众多人的呼吸会让空气更差,更对身体不利。⑥

直到19世纪,巴黎的医院,仍禁忌让产科病房通风。公元1864年,外科医生雷恩李福特去巴黎产科病房。他发现,产妇们的床全部被摆放在凹壁中,像英式的马厩。通风几乎是不可能的。⑦

以上种种,与当代中国流行的坐月子禁忌,几乎毫无差异。

中国的这种坐月子禁忌的全面成型,至晚可以追溯到南宋人陈自明所写的《妇人良方》一书。这本书被誉为我国第一部妇产科系统之作。当代中国流行的所有坐月子禁忌,都可以在这本书中找到。

试摘录书中部分文字(相当重口味,不耐者可跳过)

凡妇人生产毕,且令饮童子小便一盏,不得便卧,高倚床头,厚铺茵蓐,遮围四壁,使无孔隙,免被贼风。新产后不问腹痛不痛,有病无病,以童子小便,以酒和半盏温服,五、七服妙,一腊(七日也)之后,方可少进醇酒并些小盐味。若未满月,不宜多语、喜笑、惊恐、忧惶、哭泣、思虑、恚怒、强起离床行动、久坐,或作针线、用力工巧,恣食生冷、粘硬果菜、肥腻鱼肉之物,及不避风寒,脱衣洗浴,或冷水洗濯。当时虽未觉大损,满月之后即成蓐劳。手脚及腰腿痰重冷痛,骨髓间飕飕如冷风吹,即有名医亦不能疗。大都产妇将息,须是满百日方可平复。又不得濯足,恐血气攻下,又不得刮舌傍心、刷齿及就下低头,皆成血逆、血运,此产家谨护之常法也。⑧

除了喝童子尿之外,书中的其余禁忌密闭毫不通风、不许下床行动、不许多说话多笑、不许洗漱沐浴、不许洗脚,甚至于不许低头否则就要得蓐劳(也就是月子病)几乎全部被后世继承了下来。

图今天流行的种种坐月子陋俗,都可在这本千年前的《妇人良方》找到记载

附带一提,除了禁忌的具体内容完全相同之外,古代欧洲与古代中国,对坐月子禁忌的理论阐释,也有一些相近之处。

欧洲当时流行的是恶露抑制假设理论。认为产妇怀孕期间,血液里积累了许多污物毒素,必须借助排出恶露来清除。而冷空气进入子宫,身体发冷、喝或接触凉水、受到惊吓等,都会导致子宫关闭血管出口,使得恶露难以排出。⑨

中国传统医学典籍,也同样想地从恶露和血液角度进行揣测与假设。比如,在明朝人江瓘编纂的《名医类案》里,产妇分娩后发热,几乎都会被诊断为恶露未尽,淤血入络,又感寒邪。⑩

三、感谢塞麦尔维斯,感谢现代医学

现代人不必再坐月子,与现代产科医学在19世纪获得了重大突破,有直接关系。

1843年,美国医生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发表论文《产褥热的传染性》,认为产褥热可以通过医生之手,从一个病人传染给另一个病人。

霍姆斯观察到不少医生在解剖产褥热病人尸体后,再为其他产妇接生,那些产妇大部分都患上了产褥热。

,当时的产科医学界不能认同霍姆斯的观点。在他们看来,产褥热的发生可以与瘴气有关,也可以与上帝有关,但不可能与医生有关。主流产科医学界批评嘲笑了霍姆斯的观点,霍姆斯则谴责同行无知,称呼他们是职业杀人犯。⑪

图Oliver Wendell Holmes(1809-1894)

大约同一时期,维也纳总医院的产科医生、匈牙利人塞麦尔维斯(Ignaz Philip Semmeleis)也发现该院的两个产科病区,死于发热的产妇比例存在明显差异。

其中,由助产士管理并训练学生(不参与尸体解剖)的病区,产妇死亡率通常为2%-3%;而由医生管理并训练学生(参与尸体解剖)的病区,产妇死亡率高达10%-13%,在恶性病流行期,甚至会达到20%-50%。

当塞麦尔维斯的一位同事因解剖尸体划伤手指而突然去世后,他开始意识到感染尸体上的物质(那时候还没有细菌这个词)很可能是产妇患上产褥热的根源。他要求医生在解剖完尸体后,不能仅仅用肥皂、清水和指甲刷洗手,还必须以氯水浸泡。不久,相应病区的产妇死亡率降到了2%。

遗憾的是,塞麦尔维斯的发现,并没有为他带来荣誉。相反,他受到了维也纳医学界的攻击要一群产科医生承认自己是导致产妇患上产褥热死亡的元凶,毕竟是困难的。

塞麦尔维斯是一个对自己的观察结论怀有高度信心、坚持己见的人。他不愿向腐朽和无知妥协,却又没有灵活的社交手腕,还缺乏演讲和写作的天分。如此种种,让他的人生在发现了产褥热致产妇死亡的真实原因之后,走向了崩塌。他的发现很难被同行理解和接受,他的职业生涯也变得颠沛流离。

1850年,塞麦尔维斯在维也纳无法立足,无奈离开。1861年,为了帮助丈夫保护妻子,帮助孩子保护母亲,他终于克服写作上的恐惧,完成了著作《The Etiology,the Conecpt and Prophylaxis of Childbed Fever》,想要将自己的发现介绍给世人,并反驳医学界的批评。,该书影响有限,欧洲主要医学刊物大都拒绝刊登塞麦尔维斯的文章。愤怒的塞麦尔维斯,选择以公开信的方式激烈谴责那些有威望的同行,说他们是凶手、参与大屠杀,呼吁现在这种杀人的行为该停止了。

1865年,47岁的塞麦尔维斯不明不白死于精神病院,遗体上有被殴打的痕迹。⑫

图塞麦尔维斯(1818~1865)

霍姆斯与塞麦尔维斯生前,没有能够将产妇们从产褥热的恐惧中解救出来。但他们的发现,从科学角度揭开了产褥热的神秘面纱。塞麦尔维斯意识到了尸体上的物质是感染产妇、致其死亡的关键,他去世后不久,法国科学家巴斯德(Louis Pasteur)和德国医生科霍(Rober koch)相继发现了细菌,通过大量实验,证明了感染是由这些病原微生物引起,进而建立起了细菌感染学说。霍姆斯与塞麦尔维斯在医学史上的地位,终于获得世人的重新肯定。

20世纪上半叶,又有磺胺类药物及青霉素问世。自此,产妇分娩后伤口被细菌感染的威胁解除,欧美医院里的产褥热得到了彻底控制。西方的产妇们,渐渐告别了荒唐的坐月子禁忌。(完)

图《中国建筑》1935年第5期刊载的《产妇医院病房设计图》

注释

①(美)贝姆P.艾伦《人格理论》,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415页。

②利玛窦《耶稣会与天主教进入中国史》,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54页。

③Frank Dikotter《近代中国之种族观念》,1999年。

④(英)彼得林娜布朗/著,刘乃菁、刘剑/译《夏娃母亲走过的历史》,辽宁教育出版社,2007,第3-4页。

⑤同上,第59页。

⑥同上,第79-80页。

⑦同上,第101页。

⑧(宋)陈自明/原著、(明)熊宗立/补遗、(明)薛己/校注;余瀛鳌等/点校,《〈妇人良方〉校注补遗》,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第477-478页。

⑨(美)纽兰德/著、侯明君/译,《医生曾经惹瘟疫细菌、产褥热和伊戈奈克麦赛尔威斯的奇异故事》,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第16-17页。

⑩(明)江瓘/主编、焦振廉等/注释,《名医类案》,上海浦江教育出版社,2013,产后条,第601-612页。

⑪(美)洛伊斯N玛格纳/著、刘学礼/译,《医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第368-370页。

⑫同上,P370-377。另可参见(美)哈尔海尔曼/著、马晶 李静/译,《医学领域的名家之争有史以来最激烈的10场争论》,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8,第29-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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